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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你能逃走啊？我要是嫁不出去，你就娶我吧。你要不娶我，你就是孙子。”

“好，我要是不娶你我就是孙子。”王楠呵呵地笑着。

两个人喝红了脸，喝醉了心。

吃过饭，王楠照例打车送柳跃跃回家，一切都像是平时一样。告别时，柳跃跃突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不用了。到那边以后，我给你电话。”

“王楠，抱一下。”柳跃跃张开双臂。

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柳跃跃低声哭了起来。王楠拍了拍她的肩膀。

“到了那边，一定和我联系，可不能像前段时间那样，知道吗？”柳跃跃哽咽着。

“好，我答应你。柳跃跃，有件事儿，我也要拜托你，有空儿去看看李重，其余的你就不用说什么了，也不要问我为什么，好吗？”柳跃跃使劲儿的点了点头。

六年的老友，就此告别，再见面时究竟是何年？！

走之前，王楠约到了徐丹蕾。徐丹蕾本来还想推辞，可王楠告诉她自己要离开这里去南方。她这才答应下来。

和王楠有两年没有见面。彼此都有些变化。王楠显得更沉默，自己则已经有些老了。

“徐姐，过几天我就要走了。”王楠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可以正视徐丹蕾了。

“怎么想走了？那边有更好的工作机会？”

“不是，一切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王楠点燃一支烟，

“徐姐，我和李重分开了。”

“是吗？”徐丹蕾苦笑了一下。

“你就为这个原因才离开的？”

“嗯。”王楠点了点头。他和李重的事情，除了双方的家人，知道的也就是徐丹蕾了。

“为什么？”

“咳，一言难尽。徐姐，对不起。”

“算了，说什么呢!”徐丹蕾摆了摆手。

“王楠，你觉得这样逃走就能摆脱一切吗？你知道吗？我，离婚了。”徐丹蕾淡淡地说。

“啊？”王楠有些吃惊，旋即也明白了徐丹蕾刚才所说话的含义。

“徐姐，”王楠咳嗽了一下。“如果有可能，我看你和李重……”

“没有可能。”徐丹蕾斩钉截铁打断他。“王楠，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说分就分，说和就和。我离婚与李重没有任何关系，是我自己当初对婚姻的决定太草率了，所以我希望你的决定也不要太草率，虽然我曾经那样的不希望你们在一起。现在我也想开了，人生其实就是那么短短的几十年，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在身边相伴，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反倒是同性或者异性已经不那么重要了。王楠，你，真的想好了？”徐丹蕾看着王楠。

王楠像是给自己决心，也像是给徐丹蕾决心，咬紧嘴唇点了点头。

“那我祝你一切顺利，也祝你幸福。”徐丹蕾以茶代酒，和王楠碰了一下杯。

王楠很高兴那天能和徐丹蕾开诚布公的聊这些，这曾经是他的一块心病，如今大家能像朋友般的坦诚相对，他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王楠离开的那一天，天格外的蓝，进入八月份的北方，风中有了一丝凉爽，秋天快到了。

王楠谁都没告诉，一个人去了机场，城市的风景在出租车的飞驰下，慢慢离自己远去，终于要走了！在这个城市里，只剩下一个他想看却不敢看也不能看的那个人，他就是李重。

对不起李重！祝你幸福！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

朋友你今天就要远走，干了这杯酒 

忘掉那天涯孤旅的愁，一醉到天尽头 

也许你从今开始的漂流再没有停下的时候 

让我们一起举起这杯酒，干杯啊朋友 

……

王楠这一去就是五年。

 

五年后——

庄周曾经在《知北游》里漫不经心地写道：“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五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切转瞬即逝，一切留在永远。

王楠刚到南方时并不顺利，和大多数鲁莽的淘金者一样，他被迅速的扔在南方高速运转的社会节奏之中，让他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回望，开始了为生存苦苦打拼的日子。

五年里，他从为别人打工，到慢慢有了自己的一间公司，其中的艰辛，只有自己才能体会。不过庆幸的是，老天还是赏给了他一碗饭吃，他没有浪费。这期间，他每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日子塞得满满当当，过去的创痛似乎在慢慢的褪去。可每当偶尔空闲下来的时候，或者接到柳跃跃电话的时，他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忧伤和烦躁，也会一个人再一次用酒精和香烟来麻醉自己。他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是一辈子都忘记不了的，只不过是自己让它深深的埋藏在心底，只要不经意的碰触，就会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让自己又一次的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正因为如此，王楠才不敢轻易的听歌、听音乐甚至听收音机，他要斩断过去，只能靠这种看似荒诞的手段来强迫自己了。来到南方的第二年，他曾经一度迷上了那种蓝色小药丸，在“摇啊摇啊摇啊摇”的迷幻之中，感觉李重就在身边，就在眼前。直到有一天，自己发现慢慢有些上瘾了，才迅速的抽身而去，不至于朝着危险的路越滑越远。

王楠在这五年，还有一个习惯，就是在李重生日的这天，他一定是自己一个人到海边静静的呆着。十二月的海边很凉,有些冬天的味道，虽然没有雪，可是那呼呼的海风还是让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有谁孤单却不企盼 一个梦想的伴 相依相偎相知 爱得又美又暖……”王楠每次来海边，都会不由自主地哼唱起那首《我想我是海》，而往往唱到最后，他都不由自主地朝黑黝黝的大海狂喊的唱着：

……

我想我是海 冬天的大海

心情随风轻摆 潮起的期待

潮落的无奈 眉头就皱了起来

我想我是海 宁静的深海

不是谁都明白 胸怀被敲开 

一颗小石块 都可以让我澎湃

……

日子就在遗忘、遗落、遗憾中过去了五年，王楠甚至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在慢慢的放下，他买了房，买了车，他把妈妈接过来了。日子好像变化得很多很大，唯一不变的是，他依旧还是单身，钱夹里永远放着他和李重的那张合影。

这些年，他一直没有回去，也没和李重联系过，和他保持联系的只有柳跃跃。这厮去年也结婚了，结婚之前给王楠打电话，问他能不能回来，王楠想了想，还是没有回去。只是去香港给她买了一个LV的包邮给了她，他知道，柳跃跃一定会喜欢。果不其然柳跃跃高兴得直嚷嚷“真的假的？你丫别给我买了一个冒牌货糊弄我。”王楠说，你丫用不用我把发票给你寄回去，好让你没事儿拿出来证明给别人看看？两个人还是和以往一样，嬉笑怒骂。时间有时能改变很多，有时却什么都不能改变。

关于李重的消息，都是柳跃跃时不时地透露给他一些，比如说李重有女朋友了，比如李重要结婚了。王楠听到后，照例要成瓶的喝酒要成包的吸烟。而有关于自己感情上的事，妈妈从来不说也不问，或许妈妈知道，王楠心中还有一个人，没有放下。

要说这几年最让王楠震惊的还是徐丹蕾的出家，那是零三年的某一天，王楠在网上没事儿闲逛，无意间进入一个佛教论坛，一张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几位居士去寺庙参拜与僧尼的合影，其中有一人就是徐丹蕾。王楠当时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徐丹蕾虽然已经剃度，人也变得十分的清瘦，不过眉宇间还可以看见当初的影子。王楠将信将疑的给发帖的人去了一封邮件，询问如何与照片里的人联系上，没想到对方还真给王楠回了信，信中具体的告诉了王楠寺庙里的电话，以及徐丹蕾的手机号码。

王楠犹豫了两天，才给徐丹蕾打通电话，电话里徐丹蕾的声音非常沉静，王楠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倒是徐丹蕾很关心地问起王楠现在的状况，王楠简短的说了说自己的近况，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起徐丹蕾怎么出家了？徐丹蕾笑了一下，说：“王楠，你别以为出家都是要逃避什么，我也是看了很长时间的佛经以后，才有一天发心的，我在寺庙里住了一年多，今年才剃度，现在我负责对外联络接待，有机会你过来看看吧。”王楠没想到徐丹蕾会如此沉静的和自己说话，更没想到她是因为自己的信仰而出家，倘真如此，那应该是一件欢喜的事儿了。

不过王楠始终无法把现在的这个法号为妙逸的人与往昔的徐丹蕾挂起钩来，更无法想象她的家人会如何对待，但是徐丹蕾和自己刚才的一番对话让王楠放下心来，所谓红尘处处是道场，寺院里获得的宁静断不是自己这些俗人所能领悟到的。

时间到了二零零四年九月末的一天，那天，王楠接到了柳跃跃的一个电话，王楠刚开始还和柳跃跃开玩笑问她是不是怀孕了？又找自己要红包，柳跃跃笑着说：“你丫先给我生出来一个，我再生孩子。”

“靠，我媳妇的影子还没有呢，那你就等着吧。”王楠有一句没一句的耍着贫嘴。

“哎，王楠，你最近有时间吗？”柳跃跃突然问道。

“忙着呢，干嘛？又要让我帮你买包？”

“不是，你要是有时间，就回来一趟吧。”

“不回去，回去干什么啊？不是你和你老公闹矛盾了，让我回去调节吧？”

“去你的，你十一要是放假，就回来一趟，李重最近好像有些不好。”柳跃跃话说得云淡风轻。

“李重？他怎么了？”一提这个名字，王楠语调立即变得不再嘻嘻哈哈。

“没有什么，我也是前几天听说的，他好像住院了，病得好像不轻……”柳跃跃话还没说完，就被王楠打断了。

“什么病啊？到底怎么回事儿？”王楠虽说极力控制，可语调还是按捺不住焦急。

“我也是刚听说，你要有空回来看看吧，应该也没大问题，你们俩这么些年的朋友了，也应该回来看看，再者说你小子也不缺这几个钱，我们也都挺想你的。”

“行，我看看吧，你再打听打听，要是不严重，我就不回去了，你就替我去探望一下，给我个帐号，我把钱给你打过去。”

“算了，你这人真挺没劲的，爱回来不回来，我可是告诉你了，别怪我没说。”柳跃跃生气地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王楠拿着电话，苦笑了一下，这柳跃跃脾气够大的。自己究竟回不回去？这对王楠是一个难题，如果李重没什么事儿？自己回去有些多此一举，可如果没什么事儿，柳跃跃犯得着这么急赤白脸和自己这么说话呢？一想到，李重可能真的有问题，王楠有些坐不住了，回去吧，不管怎么着，自己都应该回去看看。想到这，他又给柳跃跃回拨了一个电话，让她再打听一下，自己明天就开车回去。柳跃跃一听，说好啊，我要是不摔你电话，我看你还是不能回来，你开车干什么？坐飞机得了。王楠说没事儿，我还要回家看看我爸爸，开车回去方便。柳跃跃说那你当心点，到了以后给我电话，我这几天先过去看看李重。放下电话，王楠忙着把公司的工作安排好，他就急急得赶回家，只要一下了决定，现在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

回到家里，他和妈妈说明天准备开车回北方，妈妈感到突然，说，怎么没听你说呢？王楠说也是临时决定的，停了停他决定还是把事情告诉妈妈：“李重住院了，我想回去看看。”妈妈没说话，只是转身回到屋里，帮王楠收拾行李去了。

王楠看到妈妈这样很感动，原本他会认为妈妈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会反对，可谁知老太太竟然帮他收拾行李，看来这几年老太太许是想明白了，儿子真正爱的还是李重。

王楠那一夜都没睡好，近乡情怯，更何况自己要去看望这几年隐藏在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那个人呢！李重现在怎么样了？应该结婚了吧？柳跃跃没再提起，他也没再追问，那李重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严重吗？这个柳跃跃，每次都是半截话，从来就没讲清楚。

天蒙蒙亮的时候，王楠实在睡不着了，他要开着车回去——回到那座阔别五年的城市。 

 

2004年的一天，一辆吉普车正行驶在北方的秋天里，吉普车车身很脏，看得出来，这辆车已经跑了很远的路。是的，几天来王楠一路驾车从南方开到了北方，从南方出发的时候还是瓢泼大雨，现在北方的天空已是艳阳高照的秋天了，当车跨过长江大桥时，王楠在心里默念，回来了，还是回来了。

五年前，为了逃避李重，王楠在秋天的时候离开了北方，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如今，还是秋天，他回来了，当车离北方越来越近的时候，那些已经消失的记忆，再一次清晰的浮现眼前。一路上，窗外的树叶由深绿变成了浅黄，空气也由湿润变得干燥，一切好像就在昨天，什么都没有变。而其实一切都变了，王楠他已经走过了千山万水，再也回不去了。

十月的北方，路两旁的白杨树叶子已经黄了，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在车窗上。王楠把车窗摇了下来，让风吹在脸上，他真的喜欢北方的秋天，喜欢秋天的白桦林，喜欢路两旁发黄凋零的杨树叶，喜欢透澈的阳光，喜欢湛蓝高远的天空，喜欢微凉的秋风，喜欢在秋高气爽的天气里裹着宽大的毛衣在阳光下行走，那些记忆中日子是如此的清晰，却又如此的遥远，记忆中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王楠喜欢秋天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认识李重也在秋天。十年了，中间发生了太多的故事，有些时候王楠会想，当初如果没有遇见李重，自己会怎样呢，人生的轨迹不会有这么急拐弯儿吧。或许现在已经和柳跃跃结婚了，也许还可能有了孩子，日子应该波澜不惊，和大多数常人一样，也就不会有了那么多的痛苦，那么多的伤害。可有些时候王楠也会自问，即使碰不到李重，自己也会不会碰到王重、刘重、赵重呢？也许那些该发生的迟早会发生，只不过版本不一样，人物不一样罢了。而和李重发生的一切，无疑是在他把自己那层积聚在心底的混沌不清理得清晰了，那李重呢？如果不认识自己，他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呢？他和徐丹蕾肯定也会很幸福的在一起，两人也不会有了以后那么多的伤害，也不会由此产生的负罪感这些年一直在折磨着自己。可惜人生不能假设，也无从假设，更不可能推倒重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并且已经发生，伤害终究会伤害，并且无法挽回。

王楠驾驶的吉普行驶在北方的秋天里，车里的收音机里传来陈奕迅的《十年》，陈奕迅在唱着：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才明白/我的眼泪不是为你而流也为别人而流……

斑驳的树影透过车窗在王楠的脸上一层一层闪过，墨镜下，王楠眼眶不觉得有些发热，车窗外，阳光灿烂。

 

王楠到达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几年没回来，这座城市里的车出奇的多，到处都在塞车，也难怪，自己都买车了，何况这座城市里有这么多的有钱人！车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新亚洲大酒店，这是王楠在路上让刘跃跃特别订的，是为了纪念还是想重新开始？王楠说不清楚，这座城市除了这儿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哪里可以让自己找到从前的记忆了。

 

酒店大堂里，柳跃跃焦急地等待着王楠，在她和王楠通过电话的第二天，就去看了李重，原来李重的病情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得多，现在都……柳跃跃实在不敢想下去，因为王楠在路上，她一直没敢告诉王楠，怕王楠知道后会出事儿。现在王楠终于到了，她要第一时间领着王楠去看李重。一定要让他们见上一面，一定！

 

“有一种想见不敢见的伤痛，有一种爱还埋藏在我心中……”这是林忆莲在 《听说爱情回来过》歌中唱的。王楠曾无数次设想过他和李重重逢的场面，却绝没有想到会在医院里见上最后一面！在开车回来的路上，他还幻想着自己和李重见面后将如何说第一句话。

柳跃跃在他来的路上，打电话告诉他李重没事儿，王楠甚至还犹豫过究竟是否去看李重？他不想再打破李重平静的生活。可在酒店大堂，当柳跃跃心急火燎地告诉他李重已经是肝癌晚期时，王楠简直有些站不住，怎么可能呢？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可能突然患上了绝症？

他急忙找个沙发坐了下来，平静了一下，他问柳跃跃：“有多长时间了？怎么发现的？确定不是误诊么？”王楠还心存侥幸。

“好像刚发现不长时间。”柳跃跃那天看过李重后，吃惊的程度绝不亚于现在的王楠。

“那现在情况怎么样？还有希望吗？”

柳跃跃摇了摇头，她不敢把实际情况告诉给王楠。

王楠起身拽着柳跃跃就走，他现在就要去看李重！

“王楠，你冷静一点，先把行李放回房间再说啊。”柳跃跃看到王楠这样有些担心他一会儿会受不了。

“拿到车上去吧，先去医院。”王楠已故不了那么多了。

一路上，王楠车开得飞快，可老天爷好像摆明了要折磨他，交通依旧堵塞，他想快都快不起来，短短的路，感觉比他从南方开回来都要远都要长。终于抵达了医院，王楠却没急着下车。

“走啊。”柳跃跃催促着。

“李重现在知道自己的病情吗？”王楠怕自己的突然出现引起他的疑心。

“应该知道了吧。走吧。”柳跃跃没再多说什么。

王楠忐忑不安有心情焦急的跟在柳跃跃的后面，他就要见到五年来朝思暮想的李重了！李重，你还好吗？！

一进病房，王楠先看到的是李重的妈妈，还有其他一些人，王楠不认识。

“黄阿姨，李重现在怎么样了？”王楠焦急地问道，

“咳。”李重的妈妈没想到王楠会来，一看到他，未语泪先流。

再看病床上李重，王楠就懵了！情况比王楠想象的要糟糕得多，李重现在已经陷入昏迷状态！他有些不相信躺在床上的是李重。那是怎样的一个李重啊，病床上的李重，瘦得几乎是皮包着骨头，好像也矮了许多，这哪里是他记忆中爽朗大笑高高大大的李重？！此时的李重身上插满了管子，脸上罩着氧气罩，不过胸口上那块玉观音提醒着王楠，他是李重！他是李重！！王楠急得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阿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李重的妈妈没有回答，只是低声地饮泣。

“妈，你别哭了，您是……？”旁边一个女子安慰着。

“我是王楠，李重的朋友。”王楠擦了一下眼睛，极力不让自己失态。

“我是李虹，李重的姐姐，谢谢你来看李重。快坐吧。”李虹招呼着王楠让王楠坐下。

“李重，李重，我是王楠，我来看你来了。”王楠压抑着悲痛轻声地呼唤着。李重没有任何的反映。

王楠眼泪哗啦啦的落了下来。李重妈妈的哭泣声更大了。李虹的眼泪也止不住。她也是前不久刚刚赶回来的，春节的时候，她还回来过一次，那时候，李重还好好的，没想到，几个月后，弟弟就发现了患上了肝癌。

有人过来拍拍王楠的肩膀，王楠抬头一看，是郭雷，刚才进屋的时候，人太多，他没看见。郭雷的眼眶也是红红的。郭雷没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王楠实在忍受不住了，他转身来到医院的走廊，任眼泪大把大把的流。李重！李重！你不许做逃兵！！你千万不能做逃兵啊！！！王楠在心里一遍遍的狂喊，他希望老天爷能给李重一个奇迹，让李重一定要活下去啊！

李虹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出来了，站在王楠的身边，不知从何说起。或许她现在已经慢慢接受了弟弟的病情，比王楠要冷静一些。

“王楠，别太伤心了，你能来，我想李重应该会开心的。”

王楠试着让自己忍住泪水。

“姐，李重现在难道没有办法了吗？不是现在能换肝吗？”就是把自己的肝给李重，王楠也愿意。

“晚了，癌细胞已经扩散了。”李虹摇了摇头。

“那现在怎么办？没办法了吗？”

“谁知道呢，现在已经出现肝昏迷，医生说……”李虹说不下去了。

王楠一听，已经是肝肠欲断，老天太不公平！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李重？这么惩罚所有还健在的人！！

“你是李重的家人吧？”医生急急地走过来对李虹说。

“嗯，李重怎么样了？”

“你把老太太劝回去吧，我怕她承受不住打击，还有，你们准备准备后事吧。”医生表情严肃看不出悲痛，或许这样的情景他们见得太多，已经麻木了。

李虹一阵瘫软，差一点坐在地上，王楠赶紧扶住她，李虹抱着王楠压低声音就哭了起来。这是一种孤立无援的哭泣，王楠也想大声的哭，却不敢，只有无声的哭泣着，他的心好像也要停止了一样。

“姐，姐，咱们不能先倒下，先把阿姨送回家吧。这里有我呢。”王楠哭着说。

李虹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她平静了一下，和王楠一前一后的回到病房。

“妈，您先回去吧，李重没事儿，明天您再过来。啊。”李虹压抑着自己的悲伤哄着老太太。

“是啊，阿姨，您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们呢，柳跃跃，你先陪阿姨回去。”王楠也跟着劝说。

起初，老太太死活不走。后来在众人的劝说中，还是在柳跃跃郭雷的陪同下，回家了。

医生和护士不断的进进出出，李重的生命在顽强的坚持者。

王楠死死的握着他的手，虽然这只手现在是骨瘦如柴，可王楠使劲地握着，他要让李重知道，自己回来了，自己现在就在他身边！

中途，李重的眼睛好像睁开过，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了王楠就在自己的身边，他要拼尽全力睁开眼睛验证一下是否他的王楠回来了！

天慢慢的亮了，李重却走了。

李虹不由自主地撕心裂肺的哭着，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自己的弟弟就这样走了！

王楠没哭，他要帮李重擦拭身子，他要李重干干净净的走。王楠打来水，细心的用手试了试温度，他怕水太凉，或太热，李重会不喜欢得……王楠甚至到现在不相信，眼前的李重已经永远地走了，他感觉李重仅仅是睡着了而已，这个身体是他曾经那么渴望与之相拥的啊！他仔细的擦拭着。这是他能为李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王楠不敢落泪，因为有人说，不能把眼泪落在逝去人的身上，那样，他会走得不安宁的……王楠想让李重心无牵挂的走，他不能落泪，他缓缓地帮李重把衣服穿上，这个傻瓜，还是那么喜欢杰尼亚的衣服，一件一件帮李重穿好，李重的身体怎么这么轻啊……

做好这一切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王楠知道，李重去了一个光明的世界，而他自己的世界，空了……

 

尘归尘 土归土 终究要走 

爱难分 情难舍 总难挽留 

当我们降落到这红尘以后 

那痛苦如阴影相伴左右 

情如沧海 千帆去漂流 

寂寞是岸 有人在愁 

幕落黄昏 遮去了旧梦 

凄风楚雨送走 多事的秋 

走就走吧 你不必回头 这世上没什么值得挽留 

走就走吧 你不必回头 在和神说好了条件以后 

走就走吧 你不必回头 别去看他那双流泪的眸 

走就走吧 你不必回头 别等到天堂关门以后……

 

有人说，走得最急的人都是最好的人，那李重一定是一个最好的人！虽然李重的离去使我们感到了生命的脆弱，生命的仓促，但这何尝不是每个人的一种最终归宿？就像《圣经》上说：“你本是尘土，仍要复归于尘土。”

李重走的那天，天空是那样的蓝，阳光是那样的透彻，空气微凉中带着秋天特有的清香味，一棵高大的白杨伫立在深蓝色的天空下，阳光洒在金黄的叶子上，街上的行人有人在皱着眉头行走，有人在嬉笑着享受温暖的阳光，世界依旧保持着庸常的模样，它不会为了谁的离去而停留，更不会为了谁的离去而改变。

这个忙碌慌张的世界啊！有谁知道一个优秀的年轻人就那样匆匆地走完了自己的人生之路？又有谁会知道两个男的爱恨情仇呢？这个世界每天有太多这样的故事发生了，除了当事人，没人有时间去关注去关注了解你的痛苦。

 

王楠那几天俨然行尸走肉一样，他机械的忙碌着李重的后事，来不及悲伤，来不及流泪，每天麻木、忙乱的安排着一切。当李重真的要化作一股清烟溶在蓝天下的时候，王楠这才抑制不住狠狠的哭了起来，今后他再也不会看见李重了！今后他的李重将彻底地在这个世界消失了！王楠疯狂的向前冲，他想抱住李重，不让他就这么孤单的走！郭雷流着泪死死的拦着王楠，不让他失去理智。

“哥！我对不起你啊！”王楠拼尽全力喊了一声，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王楠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车上，柳跃跃在一旁流着泪照顾着他。

“这是在哪啊？”王楠一时分辨不清，虚弱得问道。

“郭雷开车送你去医院。”柳跃跃看到王楠醒来，眼泪还是止不住。

“李重呢？李重呢？！”王楠想起来了，李重今天火化。

“王楠，你休息一会儿吧，这几天你也累坏了。”郭雷劝道。

“开车回去，我求求你们了，回去，我要送李重最后一程。”王楠呜呜的哭着。

“王楠你听话，你刚才那样，黄阿姨也昏过去了，你就别闹了。”柳跃跃流着泪。

王楠没再说话，只是流着泪。过了一会儿，他对郭雷说：“你把我送回酒店吧，我没事儿。”

“你真的没事儿？好，那我先送你回酒店。”郭雷打了方向盘向酒店驶去。

王楠在酒店里整整躺了两天，柳跃跃怕他想不开，把她老公也叫了过来，晚上陪王楠。王楠根本感觉不到身边有人存在，他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李重怎么就不在了？！

 

第三天的时候，王楠对柳跃跃说：“你们回去吧，我不会做出傻事儿的，还有李重的父母和我妈妈需要我照顾呢。回去吧。”

“那你一个人别想那么多了。晚上我们再过来。”柳跃跃和她老公走了。王楠在床上又躺了许久，想想李重的父母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从床上爬了起来，虚弱得来到楼下，他要去看看李重的父母。

一进李重的家，更是一片凄风苦雨。李重妈妈躺在床上，李重爸爸则被送到了亲戚家里，怕他承受不住，没敢告诉他。李虹见王楠进来了，把他让到妈妈的卧室里。

“黄阿姨，你别太伤心。”王楠见到李重妈妈凄惨的模样，心中的痛可想而知！不过他现在要强压着自己内心的伤痛，尽力的劝慰着李重妈妈。

李重妈妈摇了摇头，她现在已经没有眼泪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岂能一两句话能平复得了？！

李重妈妈拉住王楠的手，久久地说不出一句话，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李重一样。

“阿姨，您一定要挺住！李重在天上肯定不希望看到您这么伤心，您放心，我今后就是您的儿子。”王楠使劲的握了握李重妈妈的手，希望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对方。

“王楠，我没事儿，你能回来看李重，阿姨替李重谢谢你，过去的事情是我们老人做得不好，要不李重也不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李重妈妈说不下去了，她把眼睛闭上，摇了摇头。老太太泪水已经干了。

“阿姨，您千万别这么说，是我不好，我对不起李重，对不起您和叔叔……”王楠说着有些忍不住。

“妈，您先休息一会儿吧，我陪王楠聊聊。”李虹看着妈妈又要激动起来，赶紧打断他们的谈话，使了个眼色，把王楠叫到了客厅。

两个人坐在客厅里，不知道从何说起。李虹率先打破了沉默。

“王楠，这些天忙坏了吧，你什么时候走？”李虹看似拉家常般的问王楠。

“过几天吧。”王楠想等李重过了‘头七’再走。

李虹沉默了一下，接着说：“你妈妈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嗯。”王楠妈妈几天前给王楠电话，也知道了消息，她现在也难受得够呛。

“这次回来，怎么没带女朋友？你结婚了吗？”

“没呢。”

“还没有女朋友？”

“没有。”王楠如实回答。

“怎么还没找女朋友？”

王楠没有说话，他无法回答。

“咳——”李虹叹了一口气。

“王楠，你和李重的事儿，今年春节我回来的时候，李重都和我说了。”李虹终于引入正题。

王楠觉得有些尴尬，没说话。

“我那个弟弟啊，我从来不知道他那么傻，从小我爸我妈就宠着他，我也让着他，我还以为他从来不懂得付出，没想到，他对待感情竟是如此的执著，也会有一个人让他如此付出。”李虹没看王楠，眼神虚无的望着墙壁。

“你们的事儿，我前几年一无所知，妈妈也从来没和我说起过，他和徐丹蕾分手后，我还以为他很花心，我就是没想到他会爱上了一个男人。”李虹稍微停顿一下，叹了一口气。

“今年春节回来，我就发现他和以往有些不一样，虽然他还是那么风风火火，可总感觉不是那么快乐，而且身边也没一个女孩子，我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他的年纪早就该结婚了，有一次我问妈妈，妈妈也没说什么，只是叹气。我呢，就觉得其中有什么事儿，刚开始我还怀疑他生理上有什么问题呢。”李虹苦笑了一下，接着说：“在我要走的前一天晚上，我问了李重，没想到他把你们的故事全都和我说了，我当时真的很震惊，这些年我在国外，其实对同性恋并不陌生，我惊讶得是李重怎么会爱上了一个男人，他一点都不像啊。而且就是他，我这个弟弟竟还会固执得为他爱的人守了这么多年。我当时就想，这个男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能让李重如此的专情！他和我详细的讲述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又是经过怎样的挣扎，最后又是怎样的分开，说句实在话，我当时还是不理解，尤其是面对你们对我父亲的伤害，我就更是不能原谅你们！”

“大姐……”王楠刚想解释，李虹摆了摆手，没让他继续说话。

“王楠，你先不用说，你听我说，真正让我改变看法的，是这次我回来，李重让我交给你一样东西，对不起，我先看了，看过以后，我被李重对这份感情的执著打动了，尤其是见到你以后，看到你这些天的悲痛，我知道你们是真心相爱的，李重和你今生能相遇相爱，也没白来世界一回。”李虹又叹了一口气，眼圈红了。“咳，要是我早些理解，要是你们能早点说服大家，要是你们不是一味的逃避，我想李重也不会得这病的，一想到这儿，我就难受，我觉得我特对不起我弟弟……”李虹说着眼泪又出来了。

“不说了，人现在已经不在了，再说这些后悔的话也没用，王楠，你等一下。”李虹擦了一下眼泪，起身去李重的那个房间拿出一个盒子。

“这是李重住院的时候，让我帮着保存的，他说如果他好了，就还给他，如果他不在了，要是能见到你，就交给你，但是你要是结婚了或者有女朋友了，就让我销毁。现在，这个交给你。”

李虹把一盒DV带子交给王楠。

王楠这时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李虹刚刚开始问自己结婚了没有？而李重又究竟在这些DV带子里给自己留下了什么？

他无法想象。

 

从李重家里出来，王楠径直回到酒店，他急于要知道李重究竟在DV里记录下什么。

王楠这次回来，还特别带了DV摄像机，那是他在零三年出去旅游时买的，这次回来，本来想录些东西，回去给妈妈看，没想到一下车，就碰到李重的离去，DV摄像机到现在都没派上用场，却用在了这关键的时刻！

盒子里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五盘DV带子，上面有时间编号，2000年、2001年一直到2004年，每年一盘。王楠仔细地审视着这些带子，李重这五年里究竟记录下了什么？他想知道，却怕知道。王楠几乎有些颤抖的把写着2000年的DV带子拿出来，打开，放进摄像机里，李重就此缓缓地向他走来。

第一盘带子刚开始的画面是一组摇晃得特别厉害的空镜头，看得出来，机子的主人还没完全掌握摄制的方法。

“王楠，你还记得咱们俩看过的那部叫做《情深到来生》的片子吗？”李重在镜头之外的画外音浑厚的响起。“我今天买了一部SONY摄像机，闲着没事儿，录些东西看看。”李重像是和王楠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你看，这是什么地方？”镜头摇晃着对准一座楼，向一个窗口迅速的推近。“这是咱俩相识的地方，看看，这就是当初你们办公室的窗口，看见了吗？”王楠认出来了，这是les deux maggots设计公司办公室的窗口，李重拍摄的时候应该在2000年的春天，楼下的杨树叶子已经翠绿翠绿的，遮挡了窗口的一部分，他曾经在这个窗口无数次的翘望着李重的到来啊……

镜头旋即一摇，又照到楼前那条窄窄的街道。“看，我那时就在这条路上等你下楼，你小子现在没变老吧？”李重在镜头外自顾自地说着，王楠分明已经感受到了李重均匀的气息。

“变化不怎么大吧？还是老样子。”镜头推前推后，李重想让他看得更清晰。

“走，接下来，我领你去一个地方，”李重拍了一会，放下摄像机，镜头摇晃着对着地面，一会儿就又黑了下来，估计李重把镜头盖儿扣上，却忘记关了机器。

一阵嘈杂，想是李重上车了，汽车缓缓地开动起来，好像是车上的收音机里传来电视剧《北京深秋的故事》的片尾曲《重来》：“等待，过的每天能否重来，留的记忆能否重改，我等待……”李重也跟着轻轻的合着：“等待，开过的花能否重开，结缘的他能否重爱，我等待……”虽然没有画面，却让王楠再一次清晰地想起李重那宽敞的车内，他们心无旁骛的听歌兜风的日子。

好长一段时间，车停了下来，摄像机一阵悉悉碎碎的杂音，又有画面了。“王楠，你看这是哪儿？”镜头里出现的是王楠曾经租住过的楼。“还记得吗？靠，你肯定记得，才走了一年，不过听说过段时间这儿要动迁了，你回来就再也看不到了，王楠，我挺想念你那个小窝的，也挺想你丫的，现在在南方是不是还是租房子住啊？赶快攒钱买了房子吧，也老大不小了。”镜头在王楠曾经住过的地方来回反复的晃动，李重没再说话。

王楠一个人在酒店的房间里静静的看着，过去的点点滴滴是如此清晰地呈现在眼前，眼泪也在慢慢的凝集，那是一段深入骨髓的日子，那间房子记载了他太多的甜蜜与心酸！他感觉有口气憋在胸里，吐不出来，也喊不出来。王楠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想急于在画面里找到李重，他要看看李重！

2001年的带子，李重的声音照例是在画外出现。

“王楠，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看这是在哪里？”镜头里是那片王楠熟悉的湖水和茂密的树林。“还记得咱们俩在这儿打雪仗吗？你是不是都忘记了？王楠你看，这是什么？”李重的声音带着炫耀，那是王楠曾经刻在树上的两颗眼睛啊！“认出来了吧，你丫刻的是什么眼睛啊？一大一小？大的归我，小的归你。”李重还像是平时和他开玩笑一样，当仁不让。“哎，你说怪了，我找了几年都没找到，今年终于找到了，你小子是不是要回来了？要不怎么今年我能找到呢？你要是回来，我领你一定要过来看看，我记下了，下次根据我录下的画面一定能找到。”李重的语气有些得意。王楠压抑着自己，怕自己崩溃，“李重，我回来了，你丫的却不在了……”王楠的心在流血。

李重在画面里出现的第一次是在2002年的带子里，那天李重好像喝了很多酒，他把摄像机应该放在自己前面的桌子上，自己坐在沙发上，由于是晚间，画面显得很暗，也很粗糙。

“王楠，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你，特别地想你！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都忘记不了你，你小子倒是一走了事，我呢？我只有在这里扛着，你是眼不见心不烦，你知道吗？我刚刚在新亚洲大酒店喝完酒回来，一到那里我就想你，你走了有三年了，一点消息都不给我，我以为自己会慢慢的把你忘了，我让刘跃跃告诉你我有女朋友了，我要结婚了，我怕你也像我一样这么受折磨……王楠，你是不是把我也忘记了？你忘了就忘了吧，我不怪你，谁让我当初让你走呢？”李重一个人在沙发上落寞地说着，王楠看得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李重，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我怎么能忘了呢？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磕药、我酗酒，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感觉你在我的身边，哥，你能听见吗？！”王楠在心里和李重对话，可惜李重已经听不见了。

让王楠意想不到的是，李重在2003年的带子里，去过他所在的城市。

“王楠，我现在到你这里来了，这条街道你肯定走过吧。”那是王楠所在城市里最繁华的一条街道，我听柳跃跃说你现在还没女朋友呢？柳跃跃都要结婚了，你小子还不赶快找一个？”镜头在漫无目的的地乱扫，“对了，我还忘问你了，那你有没有男朋友啊？小样，估计你也不敢有！你要是有了！我一定把你杀了。”李重说话的声音不大，路上的行人有人朝镜头这边望过来。“我现在真想去找你，可我害怕你那冰冷的眼神，算了，不打扰你了，看咱俩谁能靠过谁？”李重好像和王楠在打赌。2003年的夏天，自己去干什么去了？想起来了，王楠拿着刚买的摄像机去九寨沟旅游去了，李重是那个时候去的吗？王楠不知道，但就在自己用DV纵情于山水之中时，李重却用DV怀想着王楠！

当王楠颤抖的把最后一盘DV放进摄像机时，李重的画面再次出现。李重瘦了，比零二年的那盘带子里的他还要瘦，王楠有些贪婪的看着李重，这应该是李重在住院前录制的，也是他最后一次的留言。还是在李重的家里，李重还是坐在沙发上，他情绪低落，表情沉重。

“王楠，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你留言了，我得肝癌了。”与以往不同，李重这次直视镜头，王楠透过画面，感觉李重就是在和自己对视相望。

“王楠，我不知道现在要和你说什么，明天我就去住院了，这次哥要是能挺过这一关，我一定去找你！我发现我还是靠不过你！过去你过生日的时候，我就憋着，到头来，还是你小子获胜，这次，看来我又得向你投降了！我不管了，不论你到时候说什么，我都不听你的，我就要咱们俩在一起，我们耽误太长时间了，现在我才知道，在健康的日子里，有一个喜欢的人在身边，就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了。王楠，要是哥挺不这关，你赶快把我忘了吧。有你喜欢的人，你就大胆的追求，不管他是男的还是女的。听哥的话……”李重有些说不下去，王楠在镜头的这边，热泪横流，李重，你这个傻瓜！你说忘记就会忘记吗？要能忘了我早就忘了！你这个傻瓜！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哪怕让我在你身边伺候一段时间，我也没遗憾啊。

“王楠，记住哥的一句话，一定好好的活着，而且要快乐的活着，为了我，你也要幸福的活着。”李重说完，起身来到摄像机旁，准备关机，突然想起了什么，蹲下来，对着镜头，他英俊的脸离镜头很近有些变形，“王楠，我爱你。”说完就关机了，留下一片黑暗。

王楠清晰地看见了李重眼中的泪。

王楠用了将近一个下午，把这些DV带子看完，其间，几次被泪水模糊的看不下去，李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爱你……”可惜，听到这句话时，已是阴阳两隔，十年的煎熬期盼在死亡面前，戛然而止。

王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的楼下，又是怎么走到酒店后面那片树林，这里是他和李重永久的纪念地，他们在这儿打闹过，他们在深夜里开车到这儿听过歌，他们在这儿留下过爱的纪念……五年过去了，一切面目全非，李重留下一个空旷的世界，让王楠在阳光下细细的品尝。

又是一年秋季到了，林子里的落叶被秋风吹得漫天飘散，盘旋着，瑟瑟的，让人感受到了生命的无助与无奈，也会体味到生命在投向大地那一刹那间的美丽。

王楠和李重在可以相爱的年纪却不敢去爱，如今想爱了，却已不能爱了……

王楠找到了那棵刻着一大一小眼睛的树，“大的归我，小的归你”李重的那只大眼睛正怔怔的看着他，王楠和他长久的对视着，对视着……

落英纷纷，马蹄踏踏，满目是飘零的落叶，两耳是欲说还休的歌声，空气中仿佛回响着李重哼唱的那首歌：

等待，过的每天能否重来，

留的记忆能否重改，我等待

等待，开过的花能否重开，

结缘的他能否重爱，我等待

我感到你的心跳还在

我找遍忙忙碌碌人海

我多愿以往是个空白

让你再填补起来

重来，一切能否重来

重来，我的爱与被爱

曾经我不是太明白－－

万物会更改

重来，一切能否重来

重来，我的爱与被爱

让我在此给你关怀

让我再次面对未来－－

重新给你爱

……

一枚落叶飘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