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老字号同志桑拿的故事(组图)
阿嬷
位于台北西门红楼旁的汉士三温暖(桑拿)，是台北历史最久的男同志三温暖之一，61岁的余老板被圈内人昵称为“阿嬷”，在台湾戒严时代被迫压抑性倾向结婚生子，与妻子相敬如“冰”十年，终于离婚卸下面具，与朋友开了三温暖，许多与他有相同遭遇的男同志来此暂时喘息。二十年来，阿嬷守在柜台前，每周末下厨做菜招呼熟客共餐，除夕办桌，让有家不能归的同志一起围炉。中老年仍困在婚姻中的、青壮年而收入不稳的，都成为他的常客、房客。他17岁就离乡背井，与心爱的女儿多年无缘相见，来来去去的客人，更像他的家人。
阿嬷61岁了，依然小心防晒，勤涂眼霜，吃许多胶原蛋白和保健食品，因此皮肤细致无斑点，并不显老。他是台北老字号男同志三温暖“汉士”的老板。年轻时圈内人喊他余美人，开店后改称余夫人。因把客人当家人，年年下厨煮年夜饭招待大家，十年前有些小Gay喊他“阿嬷”，就此传开。
为了应对男同志需求，同志三温暖浴室光线暧昧昏暗，汉士三温暖也不例外。阿嬷把客人当家人看待，让情欲场所也有家的温暖。
阿嬷曾有段时间喜欢玩扮装，自娱娱人
他爱穿斑点飞鼠裤，颜色缤纷连帽上衣，袜子配拖鞋，修长干净的手指时时梳理浏海。50岁就被喊阿嬷，修养极佳的他不介意：“大家高兴就好了。”我们多次上门采访，难免引起客人疑虑，他却不因压力而露愠色，还让摄影记者利用人少时段，两次进入浴室拍照。
阿嬷长年低调支持同志运动，2005年先在同志导演陈俊志的纪录片《无偶之家、往事之城》露脸，2010年又牵线引荐老客人，协助同志咨询热线协会完成老年同志口述历史《彩虹熟年巴士》。捐款、参与游行和校园座谈，阿嬷不谈什么性别理论：“我们就是这种人，还赚圈内人的钱，同志有事怎么可以不帮忙？”
因公视多次重播《无偶之家、往事之城》，有次回老家，邻居试探问：“我在电视上看到你耶！”他答：“那是演戏啦。”他未曾向亲人出柜，为了让外界了解同志三温暖文化，他还是答应受访，只叮咛不要写出他的名字。
阿嬷与祁家威(右)相识多年，均热心同志权益
结婚又离婚
阿嬷老家在台南，是三兄弟中的老幺，上小学时发现自己喜欢男同学，“当时我想自己是不是有病”。初中毕业后他去高雄学配眼镜，一直压抑同性情欲，不曾认识一位同性恋朋友，倒是从报纸的绘声绘影中，发现同类人都聚集在新公园。退伍后他决定去台北工作，从此开始了“先生，借个火吧？现在几点”的同性情欲生活。
父母为他相亲多次，他拖到快30岁，年长6岁的大哥因病猝逝，母亲十分伤心，正好相亲对象同意结婚，他不愿增加母亲烦恼，答应婚事。“也是很奇怪，我太太很漂亮，怎么会见一次面就答应结婚？好像她本来有对象，被家里反对，可能也是赌气吧。”
两人各怀心事，很少交谈。婚后隔年生下女儿，以照顾婴儿为理由，夫妻分房。婚姻维持近十年，阿嬷开设的眼镜行被查到供人签赌大家乐，他与太太商量办理假离婚，女儿监护权归他，以哀兵姿态减轻可能的刑责。太太顺势搬走，也带走读小二的女儿，从此不再联络。真结婚是假，假离婚却成真，这出戏从头到尾都荒诞。阿嬷推测太太之所以不留恋这段婚姻，可能是因为早有其他对象：“我们这种人，不能怪人家，如果有人照顾她，我也祝福她。”
相貌清秀的阿嬷，年少时就喜欢鲜艳衣服 (阿嬷提供)
离婚后阿嬷的眼镜行收起来了，他很彷徨：“想说今后是不是真的要走Gay这条路？”朋友招他一起经营三温暖，他想有得玩，又可以赚钱，还可以卸下面具做自己，于是投入。
他以店为家，住处入口在里面的澡堂旁，简陋木板隔了一间餐厅三间卧室，空气中有浓重霉味。他和两员工各居一室，他房里只有单人床、梳妆台和衣柜，天花板贴满塑料地垫，免得粉屑掉下来。
早上逛菜市场、下午运动、晚上睡觉，其他时间阿嬷都在柜台区守着，应酬也很少去了。偶尔失眠，他就下楼，总会有客人披着浴巾围在柜台边聊天，聊困了再回去睡，就不觉得寂寞。
阿嬷每早必骑“老铁马”逛菜市场
嫌恋爱麻烦
虽然阅人无数，情感内敛的阿嬷却没有谈过一场恋爱，偶尔去越南、泰国花钱买。他自嘲：“我们这种姨妈姑妈型的，在圈子里没票房啦。做粗活、刺青一堆、抽烟吃槟榔、臭干落谯的那种，大家才会拼命抢。”至于想不想找个，他说：“我很独立，什么事都自己处理，姐妹这么多，什么话都可以说，找老伴是押给(多此一举)。”
嫌找伴押给，但每年除夕为客人准备年夜饭，阿嬷不觉得押给。许多同志不敢、不愿或不能回家过节，他热情招呼，围炉逐渐成为这里的年度盛事。去年除夕来了七十多人，他一个人张罗二十几道菜，“我炒菜很好吃，每道菜都吃光”。
同志咨询热线社工主任郑智伟分析，新公园改名以及捷运通车，不再适合同志聚集，年轻人利用手机上网交友或找一夜情，不擅用手机或因老花眼嫌麻烦的中老年同志大量转往三温暖。目前台北同志三温暖有四家，汉士邻近西门红楼南广场，近十年该区同志酒吧林立，外国同志观光客必来朝圣，因此汉士颇占地利之便。
50岁男同志王平说：“上网虽方便，但照片也可能和本人相差很大，而且约炮去旅馆较贵，约在家里又怕惹麻烦，还是三温暖好，可以当面挑选自己喜欢的菜，条件不优的同志也可以在黑暗中得到一些机会。”
每年除夕，阿嬷招待数十名同志朋友吃年夜饭
三温暖为家
不同于一般男士三温暖，同志到三温暖多为了找人做爱，浴室和包厢光线调得极暗而富有情趣。汉士目前以35岁至55岁为主客，健身房兴起曾造成冲击，不过近年来健身房纷纷倒闭，客人又回流。
为维持人气，阿嬷压低价格，12小时350元，买浴券10张1800元。台北居大不易，估计约有10人以汉士为家，保安、超市店员、洗窗工……都是多年“房客”。阿嬷也不计较，住一天收一张浴券，等于月租5000多元包水电煤气网络第四台。
70岁的老陈，几乎天天来报到：“在家无聊，来这边聊天，打发时间。”过去饱受歧视压力的老陈，至今仍不习惯用“同志”或“Gay”称呼自己，都说“我们这种人”。他退休前在台北卖小吃，快40岁在戏院里遇到男人挑逗，才知自己对同性更有兴趣。离婚20多年，两个女儿都断绝来往，儿子则工作不稳，常向他要钱，让他相当烦恼。有时老陈人群恐慌症发作会夺门而逃，阿嬷特别注意他，周末下厨也招呼他一起吃饭。
20岁出头的阿宝是此地少见的大学生，老实生嫩，一开口便脸红。他说最近才泡三温暖，认识第一个爱人长住店里，所以周末北上同住两晚。阿嬷摆出母鸡架式：“他爱人大他十几岁，离婚有小孩，经验很丰富。我不会让阿宝被欺负。”
阿嬷床边的闪亮亮首饰，体现他爱美的个性
同志妈祖婆
56岁男同志巧克力每个周末来消费，他说：“平常我戴面具做人，周末来这里做两天自己，跺脚摸头发咬指甲，和阿嬷拌嘴，骂他破机掰，一起下厨，非常快乐。”
巧克力结婚27年，育有三子，因与太太不和，罹患严重忧郁症，数次自杀不成。“我坐在角落擦眼泪，阿嬷来关心我，知道我喜欢喝酸的，他买金桔柠檬给我。他说，我的好妹妹，太太赌光你的钱，就当还债。不必怕曝光，太太知道就承认，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的。”
巧克力开五金工厂颇有钱，熟经世事的阿嬷怕他被当肥羊，叮咛他：“如果这边有人找你逛街，都不要去。”圈内朋友染上毒瘾，语带威胁向巧克力借钱：“如果你忙，我找你太太拿。”阿嬷教他回应：“没关系，我和太太相处不好，若因为这样而离婚，我一定请你吃饭谢谢你。”
男同志祁家威形容阿嬷是“同志圈的妈祖婆”，同志失业没钱付医保，感染艾滋没钱看病，过世了家人不理，他都帮忙。客人阿生和伴侣阿烟生意失败，阿嬷无偿提供房子给他们住。不久阿烟被确诊肝癌末期，阿嬷又资助医药费。半年后阿烟病逝，阿嬷要阿生来汉士工作，转眼13年。阿生说：“阿嬷是我的贵人。”
女儿8岁时，阿嬷与太太离婚，此后不曾见过女儿，非常思念
女儿心头肉
亲生女儿是阿嬷避谈的话题，“姐妹淘”从不敢问这件伤心事。我再三追问，他才透露离婚后曾去等女儿放学，女儿见了他就哭，叫他不要来，怕妈妈生气。他曾无数次打电话，前妻接起，他立即挂断，终于有一次女儿接了，他问“你过得好不好”，女儿说很好，也问“你呢”。他为这简短的问候感到窝心，提议见面吃饭，女儿又哭着拒绝。
几个月后他又打电话，女儿语气不自然，猜想可能前妻在旁边，赶紧要女儿记下他的手机号码，有事可以找他。电话被切断了，之后再拨，已成空号。他有点哽咽：“女儿是我的心头肉，说不想念是骗人的，20年没见，我也想有没有适当时机可以见面，我什么都愿意给她。就是怕造成她的困扰。”
阿嬷的手机号码没换过，却没收到女儿来电。他安慰自己说这是好事，表示女儿应该过得不错。他还有五个“干女儿”(都是男同志)和无数干儿子、干媳妇，一堆客人喊他阿母：“我在这边也有一个家呢。”阿嬷秀出两包客人赞助的香菇，念叨着终于采访完了，他要开始置备年夜饭食材了。
